否定之否定

西方19世纪的小说里，“否定”的桥段有时候是花花公子诱惑良家妇女的手段，有时候是“柳暗花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必经之路。比如《傲慢与偏见》里，伊丽莎白和达西的相互否定，反而唤起了双方的好奇和关注。“否定”这个手段被现代“把妹达人们”总结成理论并在实践中屡试不爽。在酒吧里，把妹达人们对“目标对象”常常装作缺乏兴趣，并使用无意间冒犯的手段进行搭讪，例如“你的发型还行，是真的头发吗？”或提出建设性批评，比如“去读一下罗伯特·格林的《诱惑的艺术》，会对你的品位有帮助”，而且对得分越高的美女使用越强烈的否定，就好像越烈性的马需要越厉害的鞭子一样。在情场博弈里，“否定”往往不是“Game over”，只是按下了游戏的“暂停”键，为的是满血复活，卷土重来。

有种否定，是以可疑的肯定面目出现的，比如逛街试衣服被提示“这件衣服显瘦、显年轻、显肤色好、不显肚子”，和把妹达人的伎俩异曲同工，低自尊的人听到店家这样否定自己的反应通常是——掏钱包，而真的“白富美”敢于直面被否定的人生，对于用否定来“钓鱼”的，她会让对方明白，你从来无法选择我，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选择我。类似于女权主义者的口号——“我可以骚你不可以扰。”

否定是分阶段的，当我的两位朋友还不是情侣时，聚会上他们总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互相溢美袒护到令人眼红。但忽有一天两人开始当众否定对方，当有人赞美女孩时，男的故意当着女孩的面说“不是吧，我怎么看不出来呢”，这种貌似否定的语气底下，潜台词里已经有了“别打主意哦，她可是我的”所有权暗示。

虽然连小女孩都知道对欺负她的小男孩说：“妈妈说你总拽我辫子是喜欢我。”但每个人对于否定的反应大相径庭，比如郝思嘉把想和卫希礼私奔的主意告诉对方被否定后，郝美女的反应格外强烈，她发飙、扇了卫希礼一巴掌、摔了一只花瓶，还迅速勾搭上对方未婚妻的弟弟以示报复。也有人对否定十分受用，比如Playboy（花花公子）西门庆听见情人叫他“负心的贼”，就如同现代情人听到心上人嗔骂自己“死胖子、猪”一样，甜蜜得要酥倒了。

有种自我否定，也只有卡尔维诺这样结构精致复杂的头脑才想得出，在他的小说《帕洛马尔》里，帕洛马尔先生在冷僻的海滩上散步，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裸露着乳房在沙滩上晒日光浴。经过她时，老帕先生把视线窘迫地投向大海和天际，可当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反而强化了禁止看女人乳房这个习俗，显得自己保守和虚伪，于是散步回来把视野投向“一个有浅色皮肤和深色乳晕的隆起的月亮、弯弯曲曲的海岸以及灰色的雾气和天空”。他很得意自己把裸露的上半身与大自然巧妙结合，但他又自我怀疑把女人看作自然之物难道是对的吗？她的情感呢？她的智慧呢？她女性的光辉呢？纠结中，他转过身往回走，为了不低估乳房的价值，他的目光“谨慎小心地沿着乳房的曲线并保持一定距离绕行一周，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行程”。接下来他又一次否定了自己，觉得他这样像个清教徒一样不可理喻，于是再次转过身，带着珍惜并感激的心情，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过去，把目光“极其崇敬地停留在女人的胸部”。如此“否定之否定”的后果是，该女子披上衣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仓皇逃遁……

文 肖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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