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择

“叮咚！”

按下门铃的那一剎那，他突然间感到全身的血液奔流，轰隆隆的心跳声像在为血液打太鼓伴奏，手心里原本热呼呼的汗水却彷佛瞬间结冰，搯得让花束简直要凋谢了！

为什么这么久呢？他心里不由得转动起各种最坏可能，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赴约？还是我们约的是上午6点吃早餐而不是晚上6点吃晚餐？或许是明天而不是今天？难道我听错了门牌号码是619号而不是916号？可是明明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呀！

时间只过了 5 秒钟，躲在门后偷偷看着的她，窃喜着他手上带來了一束鲜花，盘算着什么时候该开门呢？或许还是让他站一下好了，毕竟是第一次约会呢！他们一点也不明白，这是多么重大的一件决定，虽然男女主角只开演了 5 秒钟，却是演化史上 5 千万年不断复制和学习的成就，这些心跳悸动，其实不过是写在细细 DNA 里的刺激与反应啊！早在达尔文发现天择和性择观念之前，自然界就使生物使用一种没有效率但非常有趣的生殖方式----有性生殖，迫使绝大多数的生物，在雌性和雄性二种性别中选边站，偶尔可以容许像蛞蝓和某些鱼类一样雌雄同体，必要时可以紧急自交好繁殖下一代，所以这种错误突变百出但使当事者兴味横生的方式，构成了地球生物最重要的运作机制----性。

但是，接下來的一連串抉择，才是考验繁衍、复制课程的真正试炼-----性择。她终于开门了，微笑表示欢迎；他适时递上花束，說明晚餐邀约。两人一同前往供应食物的地方，在人类的世界里，无论任何地方，只要能供应食物，就是不同阶层人类偏好的约会场所，从麦当 X 到君 Z 大饭店，尤其是第一次约会！为了让她留下好的第一印象，他选择了昂贵的高级餐厅，基于“绅士礼貌”，他愉快地买了单，不管是心里淌血还是下个月成为泡面月，都无损于现在满足的心情，他一面涛涛不绝地告诉她，自己在工作上成功的表现，看似不经意地实则有心的，他透露出即将购置市中心房屋的消息。俩人最后愉快地离开食物供应处。食物，是性择的第一步。丧失捕食能力的雌长尾舞虻，靠雄性捕捉蜉蝣喂食，雄性用勞力换取“來一发”的资格，许多鸟类在形成暂时的性伴侣组合时，雌鸟会以幼鶵姿态向雄鸟乞食，更复杂的做法，是以領域夸示雄性获得食物的能力，赢得雌性的芳心，因为在自然界，同种生物在该領域内的食物资源是有限的，雄性彼此间白热化的竞争常是必然的结果，比如一只五元的美丽斗鱼，已经演变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略，雄鱼们看似披着轻柔舞衣，其实是以生命对决的战士，当二只雄鱼放在同一个鱼缸里，前三分钟，你会看見最艳丽曼妙的“双鱼舞”，到了第四分钟，就等着看血淋淋的惡斗，其实双鱼舞只是宣战前的仪式，真正重头戏是兩只雄鱼不打到鳞落肉碎，分出个胜负是绝不可能停止的。

斗鱼如此、三棘鱼如此、橘尾密鴷鸟如此、領域越大、资源越丰足、交配欲望越高，更容易吸引雌性愿意与之交配，繁殖成就越高，演化到人類也是一样，原始部族的战士愈能獵取到难得的肉類，就愈有女性投怀送抱，到了现代化社会，以金钱计算能力时，巧妙之处不也完全相同吗？

他们在街道和公园闲逛，经过天桥下乞讨的儿童，他还大方地掏出零钱施舍，她轻巧地绕过积水的柏油路缺口，不时漫不经心地向他投以迅速的一瞥，对言谈内容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一边欣赏着橱窗摆设的衣裳，一边饶富兴味地看着他施舍儿童的动作是否纯熟，他并不明白，现在的她是一个精准计算的“超级计算机”。

瑞典的动物学家昆默尔和巴哈曼 Christian Bachmann 以及美国靈长類学家史茂兹 Barbara Smuts 研究阿拉伯狒狒发现，雌狒狒对于雄狒狒的兴趣或忠诚度，和牠们眼波流转瞥向雄狒狒的频率成正比，换句话說，中国老祖宗指获得“青睐”果然是有其道理，但雌性会巧妙地迅速瞥望却不是直直呆望着意中人，这种隐藏的讯号可以有效隐瞒雌性真正的心意，以获得更多情报，决定是否和他相好。选择适合的雄性动物，是雌性动物的天职，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多重的选择机制，代价高昂无比，雌性计算错误时，不仅导致基因无法传递延续，更可能使自己陷入受伤或死亡的困境。首先，人類选“老公候选人”也许看看是否符合“三高”的标准？动物界的衡量当然不是看收入，而是以现实的肌力、智能、反应取胜，人類男性炫耀他的收入，是为了像諾贝尔奖得主勞倫兹研究的公穴乌一样，向女性打广告，宣称自己的能力，替自己的基因贴上“生存检验合格”的优良标签，甚至有些男性会像公鸭、公鹿、雄陸龜等动物一样，拼命找同類雄性打架，以过度夸大自己强又猛，一方面是告诉雌性，牠具有保护佳人不受其它“登徒子”的骚扰，一方面也是宣称牠能够争夺有限的资源以养活老婆孩子。

常令软心肠的爱护动物者与人道主义者落淚的真实故事是，非洲大草原上的狮群、综横美洲森林的棕熊，幼仔死亡的最主要原因，都是雄性下的毒手，每一次新的权力交替，接掌“大王”地位的雄狮，为了促使还带着幼狮的母狮发情，就会把前一任狮王留下的子女全數殺死，有幸长得较大的小狮可以逃亡，但经常无法存活，離开了狮群的青少年狮子根本没有力量在草原上活下來，“斩草除根”后，新狮王再好整以暇地慢慢和每一只母狮交配，可憐的母狮群如果经歷太多次这样的权力交替，最后的结果就是不断浪费宝贵的卵子、怀孕期、乳汁、时间等资源，却无法留下自己的 DNA。

因此，雌性选择强而有力的雄性，可以像母狮一样保持族群的稳定，顺利养育下一代，确保延续基因，但是，睪丸脂胴充斥的“魯男子”充满暴力气息，谁能保证不会变成“打某”的“猪狗牛”？这种困境黑猩猩太太们最了解，在珍古德的研究中曾经痛心地发现，基因和人類最相近的生物黑猩猩，却也是最擅长殺害儿童黑猩猩的凶手，其中绝大多數都是由成熟但未获得首領地位的单身雄猩猩所下的毒手，因此黑猩猩母亲们便演化出一种混淆策略，和绝大多數的黑猩猩交配，使得生下的幼儿难以明确判断是“谁的野种”，让每一只雄黑猩猩都是爸爸2候选人，认为这可能是自己的种而克制殺害幼猩猩的凶性。

尽管这种策略在人類歷史上也经常发生，但在一般性的择偶时，这样的成本太过高昂，而且还加上现代 DNA 亲子鉴定技术进步，已经可以有九成以上确定率，人類女性已经不太适合这么做，因此才会使用间接性的观察，以了解男性是否能够克制自己的凶性。

“啊！好晚了，我该回家了。”她微笑着說，他咽下心中百般不愿，也微笑响应：“那我送妳回家。”在回家的路上默默无语，兩人心中各打着不同的算盘，他希望能进到香闰，她希望能再约下一次見面，他正在考虑该如何开口，她家已经到了，她千娇百媚地笑了，轻轻地在他脸颊上一吻，鼻腔却把握这數秒钟的机会以迅雷般的速度收集众多气味分子，闪电般传达到她的大脑中，在她无意識地狀况下精准地以赛 NASA 太空基地的规模计算完毕，趁她回头說了 BYE-BYE时又多接了一句：“你要再打电话给我喔？”他真心地答应了，却无奈地在心中苦笑，挥挥手压抑着冲动，回他自己的家去了。

自私的基因一书作者道金斯画时代的作品，提出的观念是，基因不择手段地希望延续，换言之，不管男女雌雄，都希望“自己”的基因能存活。可是，因为雌性的卵子大、营养丰富，怀孕期或孵卵期长，投资在后代的成本比雄性“射了就跑”高，所以，雌性必须使用各种工具和手段选择值得共同投资后代基因的雄性，以免“嫁错郎”把整个生殖成本报销，害得自己没办法延续基因。

雌性的一项重要工具就是嗅觉，女主角的这一吻，其实迅速地收集了许多情报。一般而言，动物界的生物多數具有“近亲交配衰退”的困扰，也就是近亲相奸后的后代，无論是高贵的印加帝王、日本王室或是家里养的纯种猫狗，经常显现遗传疾病或是无法传宗接代，在人類或许可以追溯血缘，但动物却没有登记户口，因此雌性动物演化出一套迅速有效的嗅觉辨識系统，气味适合该雌性的雄性追求者，就容易让她“春情大发”，愿意与他交配，应该有很多人曾经在路上看过狗儿们“公开办事”，无論如何总得先有个嗅闻生殖器的步骤才能开始，因为如果基因过于接近，会让雌性抗拒，以黑猩猩來說，公开而频繁的性生活是正常的，即使有时雌黑猩猩不喜欢这个追求者，也可以勉力配合，但只有少數狀况雌性会坚持“抵死不从”，就是当对方是直系血亲或兄弟时。黑猩猩一向由母亲哺育长大，并无可能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或不同胞的兄弟，因此母黑猩猩只能靠自己的鼻子來做判断。

在人類的实验中也证实过这样的情况，由志愿女性嗅闻装在瓶子里的志愿男性提供沾满汗水的同样白 T 恤样本，要求女性以喜好度区分最性感到最难闻，并收集所有志愿者的 DNA 制作成图谱，结果发现，最好闻的评价明显是基因图相距最远的男性，这也是最能避免近亲交配衰退的选择。人類女性的嗅觉力量一般较男性强，在怀孕时的女性更是靈敏到十分令人困扰的程度，除了有利性择的原因以外，有人類学者研究原始部族后认为，那是因为女性在采集食物给幼儿吃时，必须更加小心选择无毒和尚未腐坏的食物，以防止脆弱的幼儿夭折，但是男性就不需要，因为他们获取不够安全的食物后，直接就吃掉也不会危及生命。其实总归一句，就是雌性靠嗅觉工具确保基因的延续无虑。

在性择的演化竞赛中，对生殖投资高的雌性必须找到能够且愿意和她一起负担这项沉重育儿任务的雄性。热带雨林里的雌大犀鸟，育鶵时連妈妈带小孩全都被封在树洞里，只剩下一个小洞供雄鸟捉食物來喂饱全家族，这是一段漫长且艰困的过程，一但雄鸟死亡、找到不足够的食物或是出走，整个家庭就会死光！根据研究，许多长期配对的鸟類例如雁鹅和穴乌，如果“夫妻”关系稳定，抚养成功的鶵鸟數远高于没有经验或单亲的雁鹅，对于母鸟來說，产下一颗蛋的投资成本比一粒精子來得高昂太多，除非母鸟能够自立育鶵，否则耗费在“浪子”身上的时间还不如找一个好伴侣。人類世界亦然，单亲妈妈无論中外古今的处境都比单亲爸爸艰难，所以为了自己能够延续基因，雌性动物们（当然包括我们），慎重、积极地利用性择，选择最符合自己“性利益”的有性生殖方式，所以请师法值得尊敬的演化生物学家奥利薇雅賈德森 Olivia Judson，用开放的心胸接纳各种性择，因为这可是关乎他们那一家族的生死存亡大事呢！哪里由得着我们來多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