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志红今年的“春晚”上，旭日阳刚组合的一首《春天里》让我几乎落泪。调查显示，旭日阳刚的《春天里》是这个晚会最受欢迎的节目。尽管如此喜欢这个节目，但当得知《春天里》的创作者与原唱汪峰给旭日阳刚发出“封唱令”时，我却是坚决支持汪峰。理由很简单，这是汪峰的歌，汪峰说了算。社会潜意识不尊重版权美国摄影师托尼·杜兰，在拍一部电影的间隙时，被誉为地球上最性感的女人珍妮佛·洛佩兹问他：“你有兴趣买栋房子是吗？”杜兰说：是的。洛佩兹便脱掉上衣，只穿一条内裤，让杜兰拍了一张凸显她迷人身材、尤其是臀部的照片。这张照片热卖了两三年，真的能让杜兰买一套房子了！这种故事在中国是不大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对版权的尊重远没到美国的地步，尽管版权意识已成了我们的一个主流意识。对此，旭日阳刚组合很清楚，屡屡对汪峰表示了理解，并感恩汪峰过去对他们的帮助。不过，人有意识和潜意识。所谓主流意识，可以说是我们社会的意识，但我们社会的潜意识，就不怎么尊重什么版权了。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了集体无意识的观点，而大众的反应便是集体无意识的呈现。在天涯论坛，反对汪峰这个决定的评论占了一半，现摘抄三条：汪峰此做法不妥。他们俩仅仅是半路出家的农民工，又不是专业歌手。如果按法律来讲，汪峰做法是没错。但中国道德往往比法律层次更高，汪峰这种做法显得有些过于小气了。你可以给农民工歌手建议、鼓励，却不宜采用这种方式禁止。草根都是非专业，就好比中国武术，如果都要求所谓的产权，就不可能将这种国粹发扬光大。歌曲也一样，脱离了基层和大众，就是空中楼阁。一个歌手为别人写首歌就这么难吗？你汪峰为什么不能把《春天里》算作自己为底层人民写的歌，为旭日写的歌呢？因为，事实上，大大超出你原来的歌迷圈的全国人民记着这首歌和你汪峰，完全是因为旭日唱这支歌，谁是谁的恩人还不一定呢？每次旭日阳刚在活动中都会提到汪峰老师的名字，并且向汪老人家鞠躬感激。我们不得不承认《春天里》是汪峰写的，却是由旭日阳刚给予了它真正的生命。从这一点上，汪峰要感谢旭日阳刚。一首好歌的真正生命是为整个世界知道，被更多人传唱。这些评论藏着两个心理特征：第一，缺乏界限意识。所谓界限意识，即“你的东西是你的，我的东西是我的”那种基本概念。《春天里》这首歌是汪峰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在反对者的声音中，这个最基本的概念被扭曲甚至消失了。明明是汪峰写给自己的歌，为什么就要成为“为底层人民写的歌，为旭日写的歌”呢？无数亲密关系的问题就是出在缺乏界限意识上。譬如很多父母觉得孩子和自己就是一回事，禁止孩子有自己的抽屉、房间等隐私空间，当孩子长大结婚后，他们觉得，自己比孩子的配偶更像是这个家庭的主人。反过来，孩子们也是一样的，譬如啃老现象，又譬如父母一方去世后另一方想再婚，传统的中国孩子们是很难接受的，他们似乎没想过，这是父母的事，而不是他们的事。第二，用道德压人。“中国道德往往比法律层次更高”，这句话实在太经典了。我们所倡导的道德常常不过是一团糨糊罢了。本来《春天里》是汪峰的歌，人家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一团又一团的道德糨糊倒下去，这事就拎不清了。他们成了网友心中的“圣人”和“弱势群体”在《春天里》的争端上反对“封唱令”的观点，无形中有个前提——你汪峰就大度一点又如何。实际上，汪峰是非常大度的，一直以来，他给予了旭日阳刚很多支持，不仅允许他们唱自己的歌，而且曾主动邀请旭日阳刚参加他的一个演唱会，这对于旭日阳刚的星途有很大帮助。“大度一点”，其实是想让汪峰做圣人。圣人，是我们文化中的一个重头部分。孟子曰：“圣人，人伦之至也。”意思是，道德到极致就是圣人了。但我们文化的道德似乎很简单，就是舍弃你的需要，满足别人的需要，把这一点做到极致就是“圣人”了。反对汪峰“封唱令”的人，就是希望汪峰舍弃自己的需要，而去满足“弱势群体”旭日阳刚的需要，好像这才叫道德，这才叫正义。其实，这是一团糨糊，而且是一团可怕的糨糊。假若舆论最终可以成为社会力量，那么这团糨糊就会造成对汪峰的不公正。心理学认为，每个婴儿最初都处于一个完美自恋期，那是生命最初期。婴儿先是觉得整个世界混沌一片，与他融为一体，是一回事。后来，婴儿觉得他与妈妈是一个人。要想跨越这个完美自恋期，最终清晰地意识到，妈妈是妈妈，我是我，这需要相当好的养育条件。如果婴儿生活在一个可怕的世界，他被忽视，甚至被虐待，那么他就难以走出这个混沌期，而不能形成“我是你，你是你”的这种界限感。并且，因为被忽视甚至被虐待，婴儿就会幻想一个完美的养育者，能够满足他的一切需要。他后来的一生，都会致力于寻找这个完美的养育者的历程之中，所谓的“白马王子”与“梦中情人”，是这个完美养育者的一个化身，而孟子所说的“圣人”，也是这个完美养育者的一个化身。我们将旭日阳刚当作弱势群体，将汪峰视为强者，并希望汪峰能够满足旭日阳刚走上星途的一切需要，这就好像是，我们将自己没有被满足的内在婴儿投射到了旭日阳刚头上，而将完美养育者的希望投射到了汪峰头上，当汪峰拒绝做这个完美的“圣人”，并坦诚道出自己也有需要后，我们又对汪峰释放了巨大的愤怒。罗尔斯的《正义论》中，一个关键是公正。公正就意味着，你喜爱旭日阳刚，但同样也要尊重汪峰，这才是真正的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