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足鸟的旅程——析张国荣一生心路历程上海市心理咨询中心 薛伟

似乎没有任何先兆，Leslie就这样选择了在愚人节离去，选择了一生的结束。这样的结局令人震撼，然而更多的是心痛，纵然一切已成真，仍要不停地追问“这是真的吗？”几疑在梦里。毕竟我们曾经共同度过那段岁月，那份美丽已不只是属于他一个。

不想再追问为什么，那是对逝者的不敬。但愿回顾那传奇的一生，以表达我的尊重和理解。

当年的我并非追星一族，流行歌曲偶尔听闻，明星故事也并不热衷，然而世事变幻，1989年，Leslie于歌唱事业巅峰时期突然宣告退出、从此创造了一个香港歌坛不灭的神话，令我开始对他关注有加，听他的歌、看他的戏、思考他的生命。

Leslie在电影《阿飞正传》中有一句台词“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地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次就是它死的时候。”依稀还记得当时女主角被感动地泪眼婆娑的模样，如今想来仍觉深受触动。尽管现在我明白Leslie是用生命在演绎这个凄美的传说，却仍难接受这个美丽传说留给我的心痛与伤感。

纵观一生，童年的经历也许是Leslie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无数次，他曾感叹与父母的缘份淡薄，希冀着有一天能有所改变，能像常人一样享受至爱亲情，像常人一样拥有父亲的牵引、母亲的亲密。为了这个愿望，Leslie努力了一生，随着在现实中一次次地遭受失望，他只能将愿望的实现寄予梦幻和天堂，而演艺事业正是他的梦幻，舞台则成了他的天堂。

1977年，生活上处于窘境的Leslie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涉足娱乐圈，从此踏上了通过舞台寻找自己渴望的漫漫征途。初涉歌坛的他，并非一帆风顺，整整八年，一直沉于底层而得不到认可。前途茫茫，堆满心头的只是失望与迷惘，得不到一丝牵引、看不见一线曙光，如幼时渴望父亲的关注而得不到，心中一片黯然。可以想见，彼时的Leslie多么渴望前辈的引荐，朋友的支持，家人的安慰，而在现实世界里，他没有长者的提携，有的只是观众的冷眼，没有知己的理解，有的只是追逐名利的尔虞我诈，没有温暖的亲情，有的只是见面不相识的陌生。怀着一颗敏感而受伤的心，Leslie对现实世界越来越失去信任。他深感自己被世界所抛弃，几乎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客居，然而，自幼领受的拒绝已使Leslie变得坚强，他不愿就此放弃，从小独处的环境也让他带上了几分自恋，他不相信，自己就一直会平凡而终。别无选择，命运决定了他要挺胸去对抗，要把苦痛变成力量，默默忍泪向上游……

守得云开见日出。终于时光流转，到了1984年，Leslie迎来了他演艺事业的春天，一曲《Monica》使他声名鹊起，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Leslie势不可挡，横扫香港歌坛，声誉直逼谭咏麟。这一刻，Leslie又是何种心态呢？

一雪前耻的兴奋与快乐自不在话下，然而更重要的是，与谭咏麟的对垒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牵引，一直努力寻求着的某种情感，冥冥中正在慢慢地得到实现，是竞争也是牵引；那是一个儿子变得越来越强大时，即将战胜父亲时所会产生的满足。唯如此，一个儿子才能真正从心里宣告自己的独立，承认自己的存在。

一切似乎正在得到补偿，幼年从父亲那里失落的情感似乎也在慢慢找回，然而，世界多变，正当Leslie踌躇满志，准备打败对手、获得最后的胜利、证明自己的实力、更是从内心证明自己的成长时，突然谭咏麟于1987年宣告从此不再接受任何歌唱奖项。犹如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我想，Leslie当时一定是愣住了，对手的回避，使他努力的结果一下子失去了一种有力的佐证，似乎也失去了一个可以战胜对手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似乎失去了一个从内心证明自己真正打败父亲、成为一个独立的人的机会。Leslie再度陷入痛苦，陷入绝境。恍惚中，一线希望浮现，却带着苦笑，只有将成功化作永恒，才可能彻底打败对手，获得根本的独立。除了神话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剩下的路只有一条——创造一个神话。于是1989年的一幕终于成了人们心中永不落幕的神话。至此，Leslie在心理成长的路途中终于完成了重要一步，取得了成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资格，他从此不再只是一个儿子。意味深长的是，Leslie的父亲恰在他退出歌坛之际溘然长逝。

之后的Leslie似乎又一次进入了沉寂？不，他开始了一个新的的旅程，一个寻母的旅程。幼年未曾获得的母爱，到了此刻，对于Leslie显得尤为重要，他渴望能够重新拾回。功成名就的Leslie于是将母亲接回自己家中，与母亲朝夕相处，希望能够重新建立起儿时缺乏的那份母子之情。然而，现实中非幻想，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便无法重来，任凭怎么努力，Leslie却终难找到那失落的母爱。纵然千般寻求，所得的仍只是母亲的陌生与漠然。Leslie绝望了，现实世界再一次拒绝了他，一如既往。似乎命里注定，今生寻求的一切只能到梦里去实现，无奈的他于是回到了梦里，通过演戏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阿飞正传》是Leslie的自传，在戏里，他演绎着疯狂寻母的渴望，更表达着对现实世界的绝望。从此，Leslie开始渐渐离开真实世界，进入自己的梦境，一个为寻母而编制的梦境。Leslie的自恋使他无法放弃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他所无法获得的，他已经创造了一个神话，如今他决意再创造一个，那一刻他似乎成了一个神。谕是，他决定努力成为一个神，因为神可以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就能独自完成所有的事，获得所有的东西，而他只是需要一份母亲的爱，一份女人的爱而已。寻求再寻求，《霸王别姬》的出现终于让Leslie的愿望得以实现，程蝶衣告诉他，其实男人不需要拥有一个女人，就能够获得所有女人具有的感情，因为他自己就可以成为一个女人。哦，原来这么简单，寻觅良久的东西，总要到暮然回首的一刻，才会发觉就在眼前。从此，Leslie开始觉得越来越自由，开始与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结合的过程。他要最深程度地拥有一个母亲。《金枝玉叶》、《春光乍泄》帮助他一步步地实现自己的梦。在1998年，Leslie的母亲去世，阻止他完全实现自己愿望的现实羁绊也终于不复存在，此后的Leslie变得更为纯粹，成更为完全的女人。终于Leslie以后在演唱会上唱出了《我》之歌，他将梦境演绎到极致，无足鸟的寻求也终获一个完美的结果，只是一切在梦里。然而，无足鸟使命的完成，似乎也暗示着一个真正结局的到来。终于，一部《异度空间》的演绎，实现了Leslie成为一名医生的心愿，同时也点醒了他的梦，他决定回到现实空间，于是有了他在梦中跳下的一幕。从此，无足鸟永远安睡于母亲的怀抱，也永远活在了人们的心里，再也不会离去。